台湾技职教育的危机与转机——Maker 型技职教育 2014/05/15
【陈钟诚/金门大学资讯工程系助理教授】
● 前言
在资讯工程领域里,我们经常看到一个现象,那就是很多外科系半路出家的程序领域人才,实力都非常坚强,而且通常在产业界表现杰出。但是相反的,很多资讯工程系毕业的学生,连程序都不会写,而且毕业之后通常不走信息领域,从事的工作也与所学无关。
这样的现象,让我开始思考,究竟在人才培育的过程当中,大学应该扮演甚么角色?而一个大学资讯工程系的老师,又应该传授给学生哪些知识呢?
● 信息领域的扩展
在我大学的时代,计算机领域还没有像现今这么多元与丰富。那时候我们不知道甚么是「网络」,还没有见过「窗口」环境,每个人手上拿一个容量只有 360k 的磁盘片,插进计算机磁盘驱动器后,就可以开始写程序。
但是现在,我们一开机就上了网络,用 Google 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全世界任何地方的程序与数据,脸书上面的好友成千上万,每个人关注的焦点都不太相同,即使同样身在资讯工程系,但是大家的研究方向与专长都差异甚大,同一个科系的老师间都不知道其他人到底在研究些甚么?不同领域者写的论文往往其他领域的人都看不懂,然后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领域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理解整个产业与学术的整体现况。
资讯工程领域,从软件到硬件 ,又可以分为「硬件、韧体、系统软件、应用软件、网络、动画、游戏、人工智能 、信息管理」等领域,而每个领域又可以进一步细分成更多的子领域,像是硬件可分为「数字或模拟」的电路,而系统软件又包含「操作系统、编译程序、组译器、虚拟机、...」等等。
● 研究与产业的分化
于是,我们的学术研究,也就这样的区分再区分,区分到极为细小的程度,就成了一个研究主题。而一个信息领域的研究者也就这样在一个细小的主题上研究了一辈子。或者采用另一种功利的做法,在国科会的补助利诱下随波逐流,神经网络技术热门的时候就去做神经网络研究,云端技术红了之后就突然变成了云端专家。
然后,产业界也有类似的细分情况,做电路板的一直做电路板,写驱动程序的人一直写驱动程序,做芯片的区分得更细,从「设计软件、盖晶圆厂、电路设计、VHDL、Verilog 设计、制程、光罩、封装、测试……」,每个人几乎都只熟悉他的那一小部份。而整体的产业,就在这种情况之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但也因此而能透过专注与分工建立起庞大且复杂的工业体系。
在软件方面,每个程序语言通常都各自形成一套体系,即使同样在网站设计领域,写ASP的通常不懂怎么写 PHP,写 PHP 的又不懂 Ruby on Rail,当然这些人对 C/C++ 所形成的系统程序也会有隔行如隔山的感觉。
● 当今资工教育的反思
于是,当一位没有技术背景的高中生,进入到大学资工系的时候,势必感到彷徨、困惑与焦虑。
当他从「计算器概论、微积分、机率统计、线性代数、离散数学、工程数学、程序设计、电子学、电路学、数字逻辑、数据结构、算法、系统程序、汇编语言、操作系统、编译程序、软件工程、项目管理、窗口程序、动画设计、游戏设计、行动装置程序设计、网络概论、网络管理、网络程序设计、TCP/IP协议、无线网络、人工智能、神经网络、数据库」等等一路修上来,即便经过了大学长达四年的训练,也往往只能走马看花,而难以成为真正的专家或技术高手。
但是对那些从「数学系、哲学系、社会学系...」等领域半路出家,某天突然想到要跨入程序领域的非本科人士而言,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学那么多的东西,而是从一个他有兴趣的主题,例如架设网站、或者写手机程序开始,一路采用「做中学、学中做」的方式,不断的进行「思考—实作—思考—再实作」的循环,直到自己在那个领域能够悠游自在、无所挂碍,然后他们就成了该领域的杰出人才。
于是,我们不禁要问,那些大学资工系为何要教那么多样化的课程,但却又培养不出优秀的技术人才呢?
● 资工教育的另一种可能
我们是否应该采取另一种方式,学习「半路出家那些人」的训练方式,来设计「资讯工程科系」的课程呢?暂且让我们想想看这样的方式会不会更好!
假如有个大学资工系,该科系所设计的课程就是为了要培养「专业的程序人才」,于是当他们看到像 Xdite 这样从数学系来的人可以成为 Ruby on Rail (RoR)网站设计专家,就决定了要朝这方面设计课程。于是他们重新设计了整个课程,如下所示:
❝ Web 概论、HTML 、CSS、 JavaScript、 Ruby、 Rail、 Ruby 的系统软件、网站效能分析与调校、AJAX、Rubygem…… ❞
此时,假如那些来念这个科系的人都非常确定自己要成为 Ruby on Rail 的专家,而且动机超强,那么或许这个科系有机会培养出这方面的杰出人才。
但如果有些学生并不想学 RoR,而是想做嵌入系系统,那么又会如何呢?
● 如果我是个高中生
假如,我回到高中时代,从新选择念一次大学的话,我会怎么念呢? 我时常在想这样的问题!
如果我想要成为Ruby on Rail (RoR)的人才,那我很可能会选择不念大学,而是直接找到一个RoR高手,或者一间采用 RoR 的公司,然后直接跟着那位高手,或者到那家公司去工作,透过这个过程学会整套的技术,并且不断的透过网络社群与开放原始码的交流,并将设计作品放上github去,让自己在不断的磨练当中成为RoR高手。
当然,一定有人会说,程序语言就像流行服饰一样,一下子就过时了,当你训练自己成为 RoR 高手之后,或许 RoR 就已经过时而没用了,这样的训练又有甚么价值呢?
但是,会这样说的人,通常不太了解,当我们学习 RoR 的时候,其实学到的并不只是RoR,而是一整套的程序设计概念、环境、工具与模式。于是当RoR过时的时候,我们很快就可以学会另一套更新更好的技术,只不过采用的程序语言与架构有所不同罢了。
当然,技术的变化也有可能非常得大,大到让一切所学都得重来,就像台大校长李嗣涔年轻时所碰到的,从「计算尺」变成「真空管」的时代,或者从「真空管」变成「集成电路」的情况,那过去所学的硬件技术很可能都会被废弃而难以使用了。
但是,一但碰到这种大变化时,我们也只能不断更新自己,努力的寻求跟上时代的方法了。
不过即使碰到从「计算尺」变成「真空管」的巨大变化,大学里所学到的「物理学、微积分」等课程,仍然不会过时,这或许是为何大学要强调那些基础学科的原因了。
但是,有利必有弊,这些基础学科,虽然很重要,但是在产界实务上并不容易产生直接的帮助 (不过对理解上却很有贡献),而这也正是「技职教育」与「大学教育」两者之间的不同点。
所以在技职教育上,或许我们可以开设像是「程序设计系、RoR 科系、 Web设计系、面包烘培系」,然后在一两年之内培养出优秀的人才,这种做法其实有点像补习班,但却是纳入正规教育的结果。
就我所知,印度软件产业的最重要人才培养机构,并不是大学,而是信息职技训练班 NIIT 与 Aptech,而这正是我们的教育体系所缺乏的一个重要元素,因为我们的技职已经大学化了。
● 如果我决定念大学资工系
假如我真的决定去念大学资工系,那我想要的,应该就是可以探索「软件、硬件、网络、动画、游戏、人工智能」等等各个领域的自由,因而决定给自己一段较长的时间,去学习与沉淀,去体会大学生活,去感受无拘无束的学术气氛,去和一群优秀的伙伴切磋互动,而不仅仅是为了取得学位而已!
当然,现在台湾的大学能否提供这些,我是有点悲观啦!
即使大学里没有,但是学习早已无国界,网络上的资源,像是MOOC、开放课程、开放原始码、各种社群等等,绝对会有让我们不断学习的机会,只是要自己去寻找而已!
学校并不是工厂,不单只是负责生产人才的地方,但是学校有责任提供一个让人成长与学习的环境,如果这点都做不到,那这所学校就不再有价值了!
● 大学不是职业训练所吗?
有人说:「大学不是职业训练所」这句话其实是有点道理的!但是把大学当成高高在上的研究机构,而贬低技术或职业训练的价值,我想是误解了这句话的含意。
大学不能只是职业训练所,也提供更宽广的研究与探索空间,但是大学里开设职业课程并没有甚么不对,把技职教育贬低也不能让大学感觉更高尚。
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需要技职、也需要大学,大学可以教授技术或职业课程,但是技职则提供了一个更密集学习技术与职业能力的环境。事实上像是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MIT)与加州理工学院(UCLA)等著名的理工学校,正是一群教育工作者将德国技职教育带回美国所创造 出的成果。
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应该能够容许各式各样的教育模式,让学习者能够根据性向与志趣选择他们所想要的学习环境,而不是大家都朝着那种看来比较高级的大学去挤,这样的想法只会让整个社会更加贫瘠,学习更加无趣而已!
● 技职教育的新机会
在台湾,电子信息类的二专体系似乎已经灭绝了,这点我们可以从技讯网中清楚的看到。
即使如此,二专体系的灭绝,我认为反倒为密集且短期的技职教育,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由于台湾的技职已经高教化了,导致技职与大学同构型过高,这在学历报酬递减,大学生求取好工作相对困难的今天,大学对学生的吸引力势必会逐年下降,加上少子化冲击的结果,未来高等教育的质量势必大幅的下降 (其实现在就是这样了)。
假如我们能创造出一所像 NIIT 或 Aptech 这样的技职教育机构,提供为期一到两年的高质量短期技术训练,那我想在在大学充斥的情况下,这种密集的训练反而会是一个亮点。对于那些有心从事此类工作,但是却不想耗费四年在大学里闲晃的同学来说,这样的教育方式会更紧凑而有效。
这种教育机构最好能采用住校的方式,让大家密集的取得想要的技能,然后快速的到职场上去工作,而这也是 NIIT、Aptech 等机构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也是我认为台湾技职教育可以学习的新方向。
● FabLab、Maker 与技职教育
最近台湾的电子信息产业已然走向下坡,产业里的一些人才也纷纷在思考创业的可能性,而高等教育在少子化的冲击下也逐渐面临崩溃甚至倒闭的命运,像是高凤、永达等学校都是很明显的案例。
但这代表台湾应该退出电子信息产业,或者不需要再训练这方面的人才吗?
我的看法是,刚好相反!
因为危机就是转机,台湾电子信息产业过去几十年经过实战磨练出来的那些人才,有很多人其实怀有满腔的热情,愿意投入高等教育,但是碍于大学聘用上的一些规定,让他们无法将所学的技术传承给下一代。
如果我们能够成立一些可以取得学历的技术教育机构,然后聘请这些经过产业洗礼的人才来教授实务技术,就可以避开现今台湾高等教育过度重视论文,轻忽实务的缺陷。这样不仅能平衡目前的高教生态,也能让电子信息产业的实务技术得以传承并继续发扬光大,可以说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啊!
● 打造全新的技职教育
这两年,我看到一群有心的科技人才,开始关注教育的领域,像是洪尧泰耗资千万自费创建了 Fablab.Taipei,提供大家一个学习与制造 的空间。而系统程序高手 jserv 开始到成功大学开设嵌入式系统的课程,教学生自己撰写操作系统,动手打造真正可用的装置。我们也看到 OpenLab.Taipei 、 FabLab Tainan 、 FUTUREWARD 等 Maker 组织都逐渐的成立了。
我想象着,假如有机会重新打造一所新的技职学校,我们该怎么做呢?
如果这所学校,能搭配 Maker 自造者的精神,将 FabLab 这种结合创意 与工厂的方式引进学校,让学生可以透过一系列的课程,学会从「模具 、车床铣床、CNC、电路设计与印刷、单芯片、控制程序」等硬件技术,一路到「软件、网络、动画、游戏」等等领域,就可以让技职体系的特色完全突显出来,我认为这是台湾技职教育与产业接轨的最佳机会。
这所学校的学生不需要事事都懂,他们只要在「做中学、学中做」的过程中学习到「如何学习的能力」就够了!
所谓的 Maker,不就是结合了工匠与研究精神,想做甚么,就能自己动手做出来,然后尽情发挥创意的那种人吗?
新一代的技职教育所要培养的,就是这种融合了工匠与研究者精神的 Maker 啊!
● 更早的职业教育是否可能?
假如,我们真的拥有了这样优质的 Maker 型技术学校,那么、我们的下一代真的需要接受大学教育吗?是否他们只需要接受专科教育就够了呢?更或者、他们只需要接受高职教育就够了呢?
甚至我们是否应该提供一种教育的选择权,让他们有机会在国中就开始接受职业教育,经过三到六年的训练之后,可以选择在15岁或18岁就可以投入职场,而不需要多花4到7年去接受高中或大学教育呢?
从「信息科技」的角度看来,这未尝不可,而且将会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选择。
因为我们看到许多优秀的 Maker 与程序人,都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展现了技术能力,对于他们而言,大学或高中教育,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时间浪费啊!
● 从小学习当一个 Maker
就我所知,德国的技职与学术教育的分流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了,这看起来实在非常早,仔细想想后却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为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其实已经具备了母语「听、说、读、写」的能力,对于数学的「加、减、乘、除」也已然熟悉了,这些能力已经足以应付日常生活,并且做为进一步学习专业的基础。
在我们的教育中,小学五年级到高中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所学习的主科不外是「英、数、理、化、史、地、社会」等等科目,但是没学习这些科目并不妨碍技术的学习。举例而言、我们真的要学会「求解联立方程式、几何学、英文、牛顿力学、化学元素周期表 ...」等等内容才能去学习「资讯工程」吗?
就我个人的想法,我认为根本不用!
勉强来说,英文是有需要学习一些,才有办法开始学习「程序设计」,但是我们也可以先教那些「程序语言里会用到的英文词汇」,像是「if, for, while, function, do, main, var, char, int, float, double」 等等关键词,然后就直接让这些「小小程序人」上战场去进行磨练,这样的学习或许更为有效,更适合那些想走实用技术的学生也说不定。
因此,我们设计出了下列的课程与衔接方式,让想学习程序领域当一个 Maker的人可以有各式各样的学习组合,他们可以选择「小学毕业、国中毕业、高中/高职毕业、或大学毕业」时出去工作,而且随时可以回来衔接更进一步的教育,这样的安排或许比现在硬梆梆的教育体制会好得多啊!
如果小孩想学水电、或者是烘培,那又有何不可?我们应该给他们选择各种学习的机会,如果他们能够提早接触到职业领域,而不是被迫在学校当一个乖乖听老师讲课的小孩,那么这样的尝试或许可以帮助他们尽早发现自己的性向与志趣。
对于那些决定在 15 岁就出去工作的人而言,我们希望能够透过申请在家自学的方式,让他们在想要的时候仍然能回到学校。不管是继续求学,或者继续尝试下一种可能的领域,都不会因此而延误受教权,这种高弹性的教育方式,才是我认为较好的一种学习制度。
当教师们还在为了「国文多一点时数或少一点时数」而争吵不休时,是否曾经想过,这种大一统的教育规定,正是扼杀学童心灵的最快方法。或许有些人可以主张「教育应该从基础做起,所以英数理化是很重要的」,但是当这些人企图将这种主张强制套用的其他人身上时,其实正是在摧毁我们的教育根基。这种大一统的想法,只会让我们的学生继续望着窗外发呆,听着不想听的课,过着没有目标的人生罢了!
...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决定要进行一个计划,那就是号召金门大学的老师来投入这种新型态的实验教育,希望透过与小学的合作,让我们的技职教育能够有一个全新的可能性,于是我成立的下列社团,短期的目标是与「金门的国中小」合作,让自愿参加这种新型态教育的小朋友,有机会透过这种方式成为一个 Maker 型人才。
如果您想进一步了解「Maker 型实验教育中心」的想法,请参考下列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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